罗川史影罗川文史，浩如烟海，且听“罗川史影”专栏，为您撷取每一朵时光的浪花。本期推送的是张兆浩先生的著作《史翰集》中的一篇文章——《尤光被及其家族》。
作者简介
张兆浩，从教近40年，福建省特级教师，罗源一中原校长。少年时期勤奋求学，青年时期自学俄语、钻研文学、耕耘教坛，曾发表教学教育论文百多篇，参编和主编语文论著多种，计百万字。退休之后勤于笔耕，热衷于研究地方文史。作品散见于《光明日报》《福建文学》《福建日报》《闽都文化》等报刊。有《我教儿子会作文》《触摸史影》《丹橘集》等著作行世，担任《罗源历史文化丛书》主编，并编著《好诗妙文》一书。


尤光被及其家族




壹
尤光被，明代罗源县鉴江人，据一些史料推断生于嘉靖三十年（1551 年），卒于万历十三年（1585 年）之前，没有活过35岁，从这一点说是天妒英才。可他的出生却很祥瑞。出生地鉴江琥珀岩尤氏祖屋左厢房后间。传说呱呱堕地时所覆的被褥金光闪烁，所以后来就取名光被；字子辉，号鉴峰（他是家中的第三个儿子）。传说是老百姓的大俗话，其实“光被”一词，典出《尚书·尧典》：“光被四表。”被：加于，及于；四表：四周很远的地方。形容盛德善行远播四方（此人后来确实也名实相副）。其父亲仁策、长兄光祖相继中举,拔贡，其父仁策公任浙江嘉兴府教授，其兄光祖任建安府学训导，故举家迁居罗源县城关草桥头。

鉴江风光  杨猛/摄因为有良好的家庭教育，尤光被在仕进前就很有学问。鉴江靠山临海，风景佳美，他亲自为几个景点命名，计有“堆禾冒雨”“真武凌云”“炉峰晓雾”“圆屿秋帆”“曲岭盘霄”“石笏叠翠”“龟岫晴岚”“蛇山霁月”等“鉴江八景”。为这些景点他作七绝八首，七律一首。



此律为总咏，诗云：“舟停圆屿望山巅，真武凌云插远天。绕足龟蛇凝瑞霭，飘香炉石篆祥烟。峰回曲岭珠幢闪，雨润堆禾贝叶鲜。群仰仙灵齐拜手，朝朝石笏拱岩前。”此诗囊括八景，包笼万象，意境高远，笔致灵动，有很强的概括力，说明青年时代的尤光被就是个才气沛然的士子了。除了道光版《罗源县志》所录的九首诗之外，因所著的诗集《敝箧存言》已经失传，现在只能看到《鉴江尤氏族谱》中的三首。诗名为《有事乡郊喜年丰盗息》《和费公祖先锋宫䜩集》《游金粟寺》。其中第一首思想境界最高。谨录于此——金符曾向紫宸分，此日笙歌夹道闻。击缶谁知天子力，杖藜曾献野人芹。柴扉夜启桑间月，耒耜春团垄上云。民隐覆盆厪帝问，柏台甘雨满江坟。
旱魃去除，大雨消解了人民的焦渴盼望的隐痛，必得丰年息盗，诗歌见出青年光被忧国忧民的心态，难怪后来能为官勤政爱民。万历元年（1573 年），年仅二十有三的尤光被乡试中举。据罗源县志祥异志记载：鉴江堆禾山曾大鸣三日，每日鸣七八次，当年八月，邑人尤光被发科。四年后进京参加礼部考试，得中殿试列十七名，二甲第十四名赐进士出身。有明一代 260 载，罗源只出了 4 个进士；且他登第是在前面成化十一年（1475 年）赵明得中 102 年之后的万历五年（1577 年）罗源才出的一个进士，所以举县欢腾，在县城西官亭建司徒坊。他初任河南汝宁府信阳州知州，万历九年(1581 年)授河南汝宁府信阳州知州奉直大夫。此地为吴楚孔道，军民襟居深山长谷，实为盗薮(强盗出没之地)，守兹者不易。光被“精明为政，节爱宜民”，故吏部屡列荐章，课高等实。于任满时擢升为南京户部郎中。明朝郎中是正五品的官衔；他在京都跟同一品级的刑部郎中、前他一榜的进士、福建老乡游朴情趣相近，相交甚契。后来不知什么原因，万历十二年（1584 年）尤光被外放，游朴闻之，就写了一首骊歌——《尤鉴峰左迁和州守》，诗云：每忆公车听漏晨，十年歧路惜风尘。帝乡乍作双龙会，主眷重看五马新。俚耳难调流水曲，修眉莫画远山春。八公仙迹应长在，好觅瑶华学炼真。
游朴劝他皇恩浩荡，还是很看重你这位履新的太守（“五马”是太守的代称）的，你不要太消沉，但你到和州以后可以洒脱一些，超然一些，不妨寻仙学道。而对好友的后一嘱咐，尤光被没有听取。你看，他到和州以后还是保持儒吏本色。和州地处交通要道，尤光被常常捐出自己的薪俸救济困乏贫寒的羁旅行人。在和州为官期间政绩可圈可点的地方很多。一、他“棫朴作人，士风声起”，也就是善于用人，一时当地人才济济。二、为政清廉。有下属用自己贪污来的三百两银子贿赂他，尤光被勃然大怒，当面指斥，这个下属脱帽谢罪。三、到任时，适逢干旱，他“兴利除害”，不久天降甘霖，济旱之绩显著。四、初任时，积案颇多，他“剖决如流，毫无滞狱”，而且心地善良，遇到判决极刑的，他都愀然神伤。五、公余时间到学宫为学子讲学，该地“士风一时丕振”。不久，在任上逝世，当地人立祠堂祭祀他，“立遗爱碑，郧阳府同知、郡人鲁嵿撰文”。《和州志》赞许他“威行惠流”，实在并不虚美。

鉴江古城墙   陈韶华/摄
贰
尤光被有这样的政绩和政声，跟他的家族优良传统和家庭教育有很大的关联。尤光被自小趋庭叨教，而他的母亲是河南汝宁府信阳知州的女儿，极富涵养。当尤光被担任信阳刺史的时候，皇帝就颁发诏书褒奖他的母亲和妻子。诏曰：易于父母并称严君人子，积学成名，资于内训，不可诬也。尔林氏乃河南汝宁府信阳州知州尤光被之母，赋性慈祥，祗身淑慎，既相夫以作人，复教子而登第，妇道母仪而无缺矣！兹特封尔为太宜人，益衍遐龄，茂膺来渥。“母仪无缺”四字是很好的证明。诏曰：朕披览与图，义阳吴椘孔道，军民襟居深林长谷，实为盗薮，守兹者甚不易也。尔河南汝宁府信阳州知州尤光被，摅对大廷筮仕巨郡，精明莅政，节爱宜民，屡列荐章，课在高等实用。授尔阶奉直大夫，锡之诰命。尔其益希往哲，毋怠于成。勅曰：勤民之吏，一意拊循，必有鸡鸣之配，以助之褒章，并及。非直洒体之义也。尔知州尤光被妻林氏，毓贞望族，作嫔名门，尔夫守郡，以良著绩，尔实先后之。兹封尔为宜人，服此宠光，式昭懿范。“尔实先后之”五字也是恰当的评价。

鉴江古厝
更应该提到的是尤光被家族中的一个先辈。尤光被的一个姑姑嫁给福宁（现名霞浦）的林汝瞻为妻，万历元年（1573 年）秋，有广东的海盗闯到他祖姑居住的县城，她们一家全被俘虏，船过鉴江港口，他的姑姑感叹说：“吾生于此，死于此足矣。”为了免除遭受盗贼的凌辱，就抱起自己的女儿毅然投江。紧接着她的儿媳妇、妯娌共 24 口都随她投江。连船上的海盗也瞠目结舌，钦叹说：“此一门贞烈也！”尤光被得悉噩耗，作烈女传赞挽，曰——江水茫茫，江天苍苍。照人贞烈，日月同光。载浮载沉，如珪如璋。风来水面，香溢沧浪。一时不幸，万载流芳。先人的光辉照耀后人，并且这些很能说明家庭教育的重要性。


水墨鉴江   黄美洲/摄

叁
由此我们又得详谈一下尤光被的小女儿。他的小女儿尤奎妹，生于和州官署，幼年时，尤光被和他的妻子就去世了。她“仪容端庄，贞守懿训，资生慧质，幼通书史，仪容端庄”，年方二八，嫁给陈龙津为妻。陈龙津是福建宁德人。尤奎妹在家“恭事舅姑，克尽妇道，饪臼必亲，略无富贵娇养意，处华阅贵族，其操劳饮淡，与荆布无异”。而龙津“夙乐业好施，以文名噪当时，守礼谦冲，邑人以盛德归之。其得为贤君子者，孺人与有力焉”。她“贤而逮下，有樛木风，鞠抚庶出如己出，罔贰心。居家婉娩淑静，肃雍有礼，虽古陶、陆、钟、郝，无以过焉”。崇祯甲戌年，陈龙津“以明经恩荐，铨补和州之江防同知”，第二年春，尤奎妹从宁德抵达和州，到了“腊月流寇数万攻城”，这时尤龙津在别处防守，而贼众“布搭云梯，昼夜围攻，忽夕，天地惨剧，风雪大作，官兵溃乱，贼缒城上，焚掠惨杀无算，烟焰烛天，尸血填沟”。当这紧急关头，尤奎妹带着男女仆婢数人，她忍泪对他们说：“汝辈当投生路，无徒令母子家人同作逆贼釜中鱼也！”她仓皇中被执。“贼挟以利刃，孺人乃抗声骂贼，贼怒，先伤其臂，后复砍膊数刀，晕仆而亡。贼壮其烈，取土掩尸而去。”时当乙亥腊月二十八夜——是农历小岁。当形势缓和后，陈龙津才得到妻子的噩耗，赶忙策马和州，“途遇老婢同执者，泣告以孺人死节处，公恸哭，乃从老婢裹其遗尸”。康熙版《罗源县志》评曰：“生于和，死于和，亦异矣哉。” 敬佩尤奎妹的悲壮，宁德人崔丛为她作传，深情地赞叹：“吾邑多雄观，枕峰襟海，地脉与罗川（罗源别称）通，代产伟人。至笄珂（妇女）名流，传芳邑乘者不乏，然未有如陈母孺人德烈最著者。”这样的评价也实在不过誉。突然我由尤奎妹想到了秋瑾，“身不在男儿列，心却比男儿烈”（《满江红》），这词句不也是尤奎妹的写照吗？尤奎妹能如此贤淑贞烈，这跟她父亲尤光被的家教有很大的关系。此补一笔，回叙尤光被。尤光被逝世以后，灵柩运回罗源，就埋葬在城郊的松山镇吕洞村五里小莲山东麓。他的坟茔坐南朝北，明万历十三年（1585 年）建造。墓埕面宽、进深皆 7 米，高 5 米，用花岗岩构砌。墓圹前上方为辉绿岩重整墓碑亭，亭内碑高 0.64 米，楷体直书“显考奉政大夫南京户部郎中鉴峰尤公妣诰封宜人林氏，男懋勋、懋烈百拜立”。墓埕两侧砌花岗岩围屏，三度三层，总长 6.16 米。1986 年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。可惜的是以后缺乏保护，被人盗掘，现在看到的只是残破的墓茔。走笔到此，我想起了邑人林鸿飞写的《过墓下》，诗云：“招贤名里育名贤，偶过荒坟思渺然。《敝箧存言》留往史，和州甘雨忆当年。塔坪野鸟啼秋树，鉴海寒潮起暮烟。摹碣细看苔字古，不禁惆怅夕阳边。”此时的我真跟鸿飞有同感了。


水墨鉴江  黄美洲/摄
内容来源：《史翰集》
作者：张兆浩编辑整理：罗源湾新闻网（订阅号）